且听风雨过千山

发表于 2010-7-20 10:40:15

我又看到了妈妈，看到了奶奶，看到了一些比奶奶岁数更大的老女人，她们蹒跚着向我走来，迎着暖暖的冬阳，叫着我的小名，浓重的乡音随风飘散，寒风吹起她们的白发，在瑟缩的空气中凝固的不仅仅是苍苍的白，还有那一张张暗黄的皱纹满布的脸！
　　想抓住些青春啊，不知怎么走得这样急，在岁月的河岸上行走，还没有回头，那衰草就淹没了你，淹没了我！
　　其实我也不年轻了，我已三十多岁了，已经为人母，为人妻，渐渐懂了女人一生的艰难；母亲也已五十多岁了，劳累在她的身上有着太多的印迹，脸色暗黄，腰身不再挺拔，在灿灿的阳光下佝偻着身子，倦容在光影中重叠，重叠成我一生都不曾读懂的内容；而奶奶将近八十岁了，她的嘴里已没有了牙齿，下巴深陷，寒风吹进嘴中，她用黑蓝棉袄掩住嘴，刀子一样的皱纹刻在脸上。不能对那些倦怠的面容说什么，我抓住她们的手，三个女人在灿灿的冬阳中站立，在时光的经纬线上，在辞旧迎新的满是年味儿的老家门口相聚。我们从三个不同的时代走来，可我们谁都无法说清女人到底应该经历多少风雨方能到达幸福的彼岸。
　　年味儿已经很浓了，各家都张着大红的灯笼，灯笼的罩上都贴着金色的“福”字，福到千家万户，福到我们的心中，可我们从岁月的河岸边匆匆走过，没有人能够回头！梦惊醒的时刻，春天已经过去，百花散落的碎红点点在心海，剩下的只有轻轻的叹息：风风雨雨几十载，空悲切，恨白头，且听秋风吹散晚香，香冷千山，红透霜叶默默情，为君销得人憔悴。
　　可这些女人们却很少苍凉的感觉，纵然脸上挂满了风霜，也不缺少对生活的热爱，对于新春的企盼。奶奶一边逗着我的女儿，一边看爸爸张贴春联，她只认识“福”，所以掂起小脚，手指着门，嘴里说，“乖孩子，这念‘福’，谁的心里有福，福就到谁家！”孩子歪着头思讨了半天，没有什么结果，突然挣脱了奶奶的手，跑向宽阔的场院，在那里玩起了沙土。
　　奶奶摔摔手，把枯瘦的手指操进袄袖，低下头专注的看女儿搭“小山”、盖“房子”，风吹起的白发遮住脸庞，使我看不清她面容，但我仍然能够感知岁月已匆匆回到七十年前，七十年里，奶奶从一个大地主的女儿成长为一个贫农家的儿媳，这其中经历了怎样的变故！政治的风波让她直到二十六岁才匆匆的嫁掉，贫穷让生育失去理智，在这个五男二女的家中，在贫穷和饥饿的折磨中，人只能变得达观，所以奶奶早年是信佛的，在那些曼妙的飘起的柱香中，让人忘记的是烦恼，让人滋生的是善，是爱，是坚持。
　　而妈妈呢，这个从小没有妈妈的孤女，遍尝人世的悲苦，本想结婚后逃出苦海，但从一种苦海陷入另一种苦海，就是人生的内容，这谁都懂，但谁都不肯放弃梦想，放弃对新生的渴盼。像所有的家庭一样，奶奶看不起妈妈这个从小没妈的孤女，总是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可坚强的妈妈从没有后退，她用她的坚韧和刚强，证明了自己不但能行，而且一定能行，白天干活，夜里织布，从不说半个“累”字，可劳累真的累弯了她的腰，青春在奋进中渐渐失去。老了，老了，她赢得了这个家对于她的尊重，她赢得了奶奶对于她的尊重，所以她常对我，“想要别人认可你，想要证明自己，往往要靠一生的时间，要把目光放远啊。”
　　我们的目光到底有多远，我们的人生到底有多长！等到衰草将要淹没自己的身子，等到西斜的阳光投射到头顶，斑驳的记忆如重重的树影花容，她们方才没有了早年的磕磕碰碰，血液融在一起，是对于风雨中真理的共同膜拜，是对于千百年来家的共同认识。在一起，永远的在一起，前生或今世，是什么让我们成为一家人，是什么成为你，成为我，成为世界上就是这个样子的自己，谁也说不清？我们就是一家人，就是一家人，且听风雨过千山，情意永在添金岁，这可能就是对于生活，对于那些我们不曾料及的风风雨雨的最好回答。
　　站在这里，面对这样的两个女人，我不知自己到底割舍不下的是什么，虽然我已习惯了城市生活的麻木，习惯了严肃的走向我的工作，但在心底深处，对于那些飘逝的青春，对于那些曾给我爱和温暖的女人们，我会怀着崇敬的心情怀念她们，永远的爱与永远的记忆在一起，纵然紧张的生活让我必须忽略季节，但冬天来得时候，我还是必须去看她们，和她们在燃烧的炉火旁静静的倾听过往的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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