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沉思

发表于 2010-7-20 10:40:15

我总以为自己永远年轻，中年、老年、死亡，离自己那样遥远。我的生命力是那样旺盛，精力是那样充沛，整天活蹦乱跳，忙忙碌碌，却从不知道疲倦。我酗酒，泡网吧，疯玩，肆无忌惮地挥霍青春和生命。在街上，在生活中，碰到步履躇跚，老太龙钟的衰朽老妪、老翁，我总是不屑一顾，厌恶地躲开。
   可这次回到老家，见到多年未见的外祖母，我的心灵受到了很大的触动。外祖母才七十多岁，可已经轰然老去。
   一头白发，在灯光下闪着银子般的清凉光芒，象一把稀拉的枯草，散落在她头颅的后半部。前颅闪着光亮，只是头发早已悄悄隐去。眉毛也是白的。从前那炯炯有神、扑花扑花闪动的眼睛，灵活转动犹如滚球一样的眼珠子，温良会说话的眼神，现在全看不到了。现在她的眼珠象木鱼，死死地盯着一个地方，转动起来很作难——上眼窝塌陷干枯，眼角向内收缩，使她的眼睛黄豆般大。牙齿落光，戴着一副假牙。骨骼和皮肤之间肉很少，血管无序地扭曲运行，青的地方鼓得象蚯蚓，白白脆脆而又透明的表皮勉强地覆盖着“蚯蚓”和瘦骨。一双老手，温良全无，凉凉的，象水一样，毫毛生机。
   面对垂垂老矣、风烛残年、油灯将尽的外祖母，面对这样一副躯壳，一具木乃伊，我心头的惊怵犹如晴天霹雳。这曾是一具血肉丰满、生命力旺盛的肉体啊！一晃就成这副样子。
   流年似水，时光无情啊！
   我的思绪又回到小时候。那时，外祖母才五十出头，常年劳作，脚手不失闲，走路风风火火，说话高门大嗓，办事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常常是笑声朗朗。由于两个舅舅同年考上大学，小姨又在中学学习拔尖，外祖母显得格外精神，爱在人前显摆，话也多。外祖母象一棵枝叶繁茂、绿意葱茏的大树一样，身上显出蓬勃生机。那时，我怎么也不会相信外祖母会老。
   外祖母年轻时曾是县上、市上的劳动模范，市、县把她作为典型，上过广播、报纸进行宣扬。当年的报纸上还有她年轻时的照片。我翻开外祖母的相册。看着年轻时的外祖母，我的灵魂深处又一次受到莫大的触动和警醒。
   我曾经不知有多少次仔细观察自己的肌体，暗自得意。肌肉丰满，皮肤雪白，光滑、细腻，富有光泽和弹性，青色的血管清晰透明，热血在欢快地汩汩奔流，传输着生命的活力。体温温热，既不烧又不凉，乌发浓密，漆黑闪亮。双目有神，秋波溢动，光亮照人。我矫健的身影在球场上和校园里牵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倾倒了几乎所有男生。轻盈而又修长苗条，在学校各个学院举行的迎新晚会上，一位女主持人这样对观众介绍我：“提起李仙玉，在我们师大几乎无人不知，她的大名我早已如雷贯耳。她有沉鱼落雁之貌，闭月羞花之美。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回头一笑百眸生，师大男生竞折腰。她不仅有花容月貌，而且她的舞姿更加迷人，下面请大家欣赏她表演的《玄舞飞扬》。”在我所在的这座省会城市举行的S城首届高校校园校花校草大塞上，我的人气指数是其他美女的几十倍。我经常收到来自校内外男生的情书。我以为我会永远年轻，永远美丽，永葆生机。可是翻阅外祖母年轻时的一张张照片，我讶然失声了。现在形容枯槁，状如朽木、又老又丑的外祖母，也曾经如我现在这样青春亮丽过，饱满光亮过，那眼神曾经比我美丽动人过，那面容曾经如我一般光洁鲜嫩过。听母亲说，外祖母年轻时是方圆几十里的大美人，上门提亲的络绎不绝。起初，我还不以为然，现在看来，此言不假。尤其是外祖母二十岁时站在自家院中碧桃树下的玉照，非常动人。只见她素白的上衣，深绿的裤子，髻边戴一朵白花，映着绿树红花，原本俊俏的她，更显得标致。
   合上影集，坐在外祖母对面，我陷入了沉思。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子，与一个寂然衰零的女子，象一株花树上次第排列的两朵花儿，一朵开着，一朵谢了。这两者之间难道没有必然的联系吗？灿然怒放的这朵看到那落红的凄艳，该想些什么呢？
“花无百日红”，“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长江后浪推前浪”，任何生命都不可能永葆鼎盛和繁荣，都会由盛转衰，最后归于消亡，而新生命又在不断诞生兴盛。这是一个不可逃避的宿命，是轮回。我就住在自己现在这美丽的肌体里面，外祖母也有一部分住在这具肌体里面。但最终我们是有血缘联系的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穿过时光长长的隧道，我仿佛看到了外祖母的青年时代。年轻时的外祖母秀美动人的形象在我眼前晃动，没有外祖母肯定就没有我。我是外祖母这棵生命的大树上的一个分枝，正是她带给了我生命，我是她生命的意义之一。我的身上明显地烙上了她的痕迹。半个世纪前的外祖母，年轻可爱的外祖母，不就是我吗？眨眼之间，她便走到了人生尽头，青春不再，美丽不再，健康不再，有的只是一颗孤独的将要终去的灵魂，有的只是“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悲凉的心境，有的只是眼见生命枯萎枯骨衰败零落而“人老心不老”雄心难泯的悲楚。
   不管我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我不得不承认，不得不面对现实，外祖母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我的将来。我的灵魂的居所，就是外祖母现在的样子。
尽管在当下此刻，我的居所完好无损，花正红，正盛开着，可我确信岁月的风霜雪雨会一点一点地，慢慢地，寂无声息地，须臾不停地把她侵蚀得斑斑驳驳，直至衰朽，崩塌。我的居所无论怎么保养也会不由自主地自然老去。
“人生如朝露。”《金刚经》上亦说：一切世相如闪电。而消极悲观，消沉痛苦是无用的，只有面对现实，用积极的心态，用意义和价值，用欢笑和歌声来兜补人生的漏洞，象一辈辈的先人们，象外祖母曾经那般和现在这般，顽强地活下去，直至生命的大幕完全拉上。
   有一天，我们都会变老；有一天，现在、当下、此刻如花美丽的年轻姑娘们，如牛健壮的年轻小伙们，都会变老；当下、此刻的蹒跚老妪老翁们，终将会化作地阿下的尘土。
   生命如一颗流星，在浩渺的天幕上，在无限的时空中，匆匆划过，一闪而逝。
   珍惜生命，珍惜青春，积极向上，努力地学习和工作，让快乐和歌声伴我们到永远。
   固然逝去，归于虚无。但应当生如春花之灿烂，死亦如秋叶之静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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