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的记忆

发表于 2010-7-20 10:40:15

人的记忆是很叛逆的，有时你需要它抓牢你以为很重要或者很有趣的东西，可是它总是趁你不备，将其偷偷地丢弃；有时你希望它放下种种烦恼和怨恨，它又在你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捡拾在手，等到你闲暇、寂寥时静静地拿出来玩耍。如果你认真检查自己记忆的口袋，你会吃惊地发现：记忆肯收留的欢笑只有那么几件，而塞满记忆口袋的东西几乎都沾满了泪水。
   一直以来，大家都认为眼泪是软弱和脆弱的代言人，相信男儿有泪不应该轻弹；不仅如此，我个人还看不得别人的眼泪，本来清醒的头脑，一见到别人的眼里流出泪水，就慌得手足无措，必待别人将泪泉止住，才能从那汪汪的双眸中探出理智的头来，换一口气。随着年龄的增长，也渐渐抛却了年轻时中干的外强，对眼泪的理解也就更为深刻些了，觉得没有眼泪的生活竟是那样的空洞，宛如干涸了的湖。
   亲友相逢是人生的一大快乐，然而随着时间的流淌，相逢时的场景渐渐模糊，相逢时的事情也开始混乱，最终只余下一缕幽幽的情怀：那次相见是多么快乐啊！怎么快乐的呢？记不清、记不全了。但是，有了泪水的相逢是不会淡忘的，因为眼泪是有记忆的，它把两颗历经阔别或磨难的心牢牢地锁住，时时地滋润，让你在人生无法计数的相逢中永远不会忘记那次喜极而泣或者恍如隔世的情感撞击。人的一生为相逢而流的泪水不多啊，你闭上双眼，想想还能记清哪些？在这不多的记忆中，我们都有一次共同的记忆——七夕，那对长年分离的小夫妻，竟让上苍为他们流下亦喜亦忧的泪水呢！秦少游不无感慨地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因为有了泪水，他们从来没有失过约，我们也从来没有忘记那一天。
   相对于相聚，分别的记忆就显得格外多，那是因为离别的泪水牢牢地把彼此的记忆粘合、固定在某年某月某一天了：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尽管彼此安慰着、鼓励着，“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但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心里正在下着一场无声的泪雨，从此，牵挂、担忧、思念就在那方心田里发芽了，开花了，结出了亲情、爱情、友情的青涩果……
   人们常说“人生不如意事常常十八九”，好像我们一直生活在苦难中。不须统计，我可以负责地说：人生的快乐永远比苦难多，即使在你认为最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我的推理是有前提的：没有人愿意遭受苦难，而在苦难中放弃人生的人少之又少。我们之所以感受到无边的、无底的、无数的灾难，是因为忧伤、痛苦、屈辱、愤怒的泪水把我们粘在了苦难的记忆中，而欢乐的笑声却很容易随风飘散。
   不论是古代还是今天，为官者的快乐总是要比老百姓多，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人皓首穷经奔走忙碌了。可是大诗人白居易却念念不忘浔阳江头的那个故事，他说：“予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觉有迁谪意……”岂止是“始觉”，他可是哭得唏哩哗啦！不仅他记住了那个痛哭流涕的夜晚，至今我们也无法忘记那件始终晾晒不干的“司马青衫”。
   是啊，做了官又被贬职，总不是个滋味，面子上过不去，心理上也委屈郁闷哪！但是据说有人不，他就是苏轼。那可是一通好贬啊，他不声不响地，黄州就黄州，杭州就杭州，就是湖州儋州也去得！他说：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其实他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豁达，他那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是因为“有恨无人省”，实际上他的心里早已泪雨连绵了。终于，在一场梦醒之后，面对自己的亡妻倾盆而下，“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从此我们也记住了，苏轼哭过。不过我们习惯于把这泪水归因为亡妻之思，其实那是远远不够的。
   看看看看，两位以放达而著称的大诗人都曾流过泪，可见泪的意义非同一般。现代散文家梁遇春在他的《泪与笑》中说：“我每回看到人们流泪，不管是失恋的刺痛，或者丧亲的悲哀，我总觉得人世真是值得一活的。眼泪真是人的甘露。”很佩服他给眼泪赋予的全新的内涵。“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错了，不是不伤心，而是没有找到那么一个人，可以让她记住自己的泪水，也让自己的泪水记住这个人，就像白居易的“天涯沦落人”，就像苏轼的“小轩窗，正梳妆”。
   由此说来，泪是要流的，没有泪水是生活枯燥、感情枯萎、生命枯竭的标志——一个人要结束自己的生命，一定是在泪水流尽以后。由此看来，不论面对什么样的泪水，我们都不应嘲笑，而要加以尊重，因为你在对方的心目中是个值得感激、倾诉、同情，甚或是值得气愤、痛恨的人；如果别人对你不论是喜是悲都不再有眼泪，你在他的心中就死了，因为没有人还想用眼泪记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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