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巷陌

发表于 2010-7-20 10:40:15

常恋家乡那些巷子。一串一串的院子，连成的巷陌。一座城真正的魂灵，寻常的北方的巷陌。
　　北方的巷陌不拟江南小镇的雨巷，白墙乌顶，青石板，干净清爽，小雨淅沥中，还有结着丁香般幽怨的姑娘撑着油纸伞。晚晴，光线斜铺在石板上，怀旧感也在光与影的搭配中缓缓扩散。北方的巷陌青砖灰瓦。泥土地，浑实率性，下了雨，行人准要沾上满脚的泥巴。日落时分，残阳如血，一种悲壮自在巷陌间流传。惟一相同的是，它们世世代代，年年岁岁，浸淫在人气中，渐渐也似乎沾染了灵气。摸着那些旧的砖，你会觉得温润，你能感到时间走过时，它的速度，有时甚至你觉得它随时会说出话来。
　　常常是你在巷子里走，会有穿着对襟大衫的老人歪着缠过又放开的小脚，追逐前面拖着涎水鼻涕的孙儿。或者门环叮叮地响，有素面的少女相携窃窃私语而出，辫子一甩，忽然一起暧昧地笑起耒。巷子里难得人多，但骑车还是要防人冷不丁从左右闪出来，手得不停地摁着车铃。清脆的铃声撒在巷子里，一如那个时代的单纯。门上常有刚学字的孩子歪歪斜斜写着“小心狗咬”的字样，这四个字虽然稚嫩，却颇受推敲。因为家里有狗没狗，谁还不晓得。有也不会拴在院子里，家乡有“佝自由，猫自在”之说，所以任其在巷子里周游。女人们坐在门墩上嗑闲话时，狗也随意卧在旁边忻着，腻了，就起身不知去向，天擦黑的时候才踱回来。说是“小心”，唬路人罢了。
　　自家院子逼仄的，门囗常垒着备冬的炭堆儿，方方正正，刷着白。瞧这阵势，纵有勤俭持家过了头的，也不好意思拿几块添炉火，干脆赞几句“这家男人真是过日子的好手呀”。
　　大巷宽敞，有人爱栽几棵小杨树。春寒刚过，嫩芽刚发未发时，便会被男孩想尽办法折几枝去做树笛，后面拖着一群小女孩央着要。那一季的树笛声把巷子里人家的春困搅得纷乱，结果树笛总被父母从嘴里拔出来，扔到灶膛里。天凉时，有主妇在门前扫着落叶，旁边孩子们在捡。
　　巷子里生长的人有一种很朴素的热情。街坊邻居见了面，互问一声”吃了吗“是最具人情味的招呼方式。上学的孩子路过各家门口，那正晒太阳的老人喊一声你的乳名，然后无论如何要加一句“都长这么大了呀！”娃娃们听了有点很得意的感觉。
　　巷子有土，边走边把脚印落在身后，感觉自己很真实。走过一条一条安静的巷子，想事的时候似乎前面没有尽头，什么都不想时，峰回路转间一扇大门立刻向你敞开。进门前跺跺脚，泥屑掉下来，笑声也立时扑面而来。
　　是那么寻常的巷子，童年的游戏，上学的同伴，头顶的鸽群。是那么寻常的巷子，每一扇，每一扇，经过的门，其中淡淡的，眼神扫过的门和关于门的故事。是那么寻常的巷子，不知何处传来的二胡声，绞痛夜的神经。是那么寻常的巷子，冬雪覆在屋瓦上的轻盈，扫雪人背后延伸的黄土小径。是那么寻常的巷子，邻居墙上探头出来的向日葵，坐在板凳上等花开的小孩，插在鬓上的一朵波斯菊。是那么寻常的巷子，浸在夜里里的呼吸，看不到的注视，边走边哭的行人，从未回过头的背影，立在巷囗的独居男人，阴郁的眼神。是那么寻常的巷子，20载走过来，走过去的晨晨，昏昏，重重叠叠积在那里的脚印，渠水般踟躇在那里出不来的记忆。就是那么寻常的巷子呵。
　　就是惦记它。老冉冉的时光，轻飘飘的流年，寻常巷陌，总是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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